廢墟現(xiàn)代散文

　　傍晚，天空上浮起一層厚厚的云，陰暗的，低沉的，一場大雨即將來臨。

　　成群的螞蟻在坑凹不平的石路上慌亂地爬行，長長的螞蟻隊伍將那條小路截成兩段。小路靠近山崖的地方被車輪壓出一個一個大坑。山崖下兩只貓正在警惕的看著我。一只全身黑色的貓蹲在樹樁上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。樹樁下蹲著一只花貓，花貓看著我，小聲地叫著。叫聲有些無奈，又有一些討好的樣子。

　　山崖的下面是一片廢墟，那曾經(jīng)是最早的職工房。也是生活區(qū)最后一排瓦房。如今生活區(qū)所有的瓦房全拆了。高樓拔地而起。

　　這里曾經(jīng)是貓們的家。貓們在斷壁殘垣間穿行。在倒下的植物與雜草間穿行。我突然想起中國為何有這么多釘子戶。動物尚且知道戀家，更何況是人。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啊。一根鋼筋，一塊水泥，就像是人身上的血脈，不可分割。如今這些老房子變成廢墟，就像突然死去的人，再也無法顧及自己的尊嚴，敞開的大門，沒有玻璃的窗戶。墻上寫著刺目的“拆”字�；野档膲�就像這陰暗的天氣，沉悶的令人窒息。

　　坑凹不平的山路兩旁全是高大的樹木，這些樹木是最初來這里住的人栽種的。木子樹，榕樹，梧桐，槐樹，香樟樹……在春天里伸展出碧綠的葉子，一陣風吹來，帶來淡淡的清香。還有許多果木樹，枝丫上剛剛掛上小小的青果。它們將來的命運該是如何呢？

　　我曾經(jīng)也在老房子里住過，剛開始工作的年輕人差不多都會在老房子里住一段時間，然后單位有了新房再搬走。而年紀老的人側(cè)不愿意搬走，也許是在這里住的時間長了，有感情，也許是因為住平房方便，不用像住高樓那樣，上上下下，年紀大了，腿腳不方便上樓。更主要的是，還可以在房屋前種一些花草和蔬菜。

　　我剛住進來的時候，隔壁有一個老太太，北方人。老兩口愛吃饅頭包子。在廚房自己搭了一個小灶臺，每天天剛亮就起床，老太太起床蒸饅頭。老頭在門前打太極。一會炊煙裊裊，廚房里也騰起陣陣霧氣。

　　老兩口在門前放一小桌子，吃著饅頭包子，喝小米稀飯，完全是東北人的生活習俗。

　　老太太似乎總有忙不完的家務(wù)事，天晴曬被子，洗衣服，天陰掃地，擦桌子。她不停地洗洗刷刷，不停的在屋子里來回走動。

　　老頭戎馬半生，退役后進了師范學校當校長，他是學校最早的校長。學校所有的建設(shè)他都參加了。他閑暇時給我講這些平房的歷史。

　　當年建這些房子不容易啊！國家當時正是困難時期，學校也正是初建，資金很困難。學校的老師同學自己想辦法，勤工儉學。在學校辦了一個五金加工廠。有了錢才蓋的這些平房。這房子蓋的也特別結(jié)實，就是空間小點了。再住幾十年一點問題沒有。

　　門前有一棵大樟樹，樹齡大概五十年以上。樹干高大，樹冠茂密。樹上常年棲息的許多鳥兒，鳥兒的糞便有滋生了許多蟲子。樹下腐爛的樹葉和潮濕的土壤，滋生了蚊子和蒼蠅。樹下有一根鐵絲是用來晾衣服的。洗干凈的衣服有時候會有鳥的糞便，若晚上收衣服晚了一些，還會發(fā)現(xiàn)衣服上面居然有蟲子產(chǎn)的卵。

　　有一天，來了許多人，將這顆大樹砍到了。說是這顆大樹嚴重影響了前面教學樓的光線。

　　砍樹的時候，來了許多老人，在老人們的疼惜聲中，大樹倒下了，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

　　房前的空地更大了。老太太種上一些青菜，還有花草。梔子最多，六月底，梔子花開，老太太是個熱鬧人，走哪兒都是笑聲一片。老太太把門前的梔子發(fā)給大家。一片歡笑，一片清香。

　　沒有樹，再不用擔心衣服上有蟲子，鳥兒的糞便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下午強烈的陽光直曬進房間，房間像蒸籠一樣悶熱。

　　住平房的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。老兩口始終在這兒。直到最后這里的房子被拆。

　　挖土機來的時候，很多人在圍觀，大家在一起竊竊私語，指著這些老房子說，這里住的多少人，誰曾經(jīng)住過。

　　在婚后，我搬離了老房子，老房子的鑰匙我還一直拿著，有時候和老公吵架賭氣，自己跑出來，也沒有地方可去，悄悄地進了老房子，也不開燈，就這樣在黑暗中靜悄悄的坐著。老公見我出來，也不追，一會就聽見屋外的敲門聲。這似乎成了我們之間的一種默契。

　　再堅固的房子，也逃不開現(xiàn)代化機械的破壞。最后一排老房子在挖土機的轟鳴聲中坍塌瓦解，狼藉一片。

　　花與草也同樣逃不開被砍伐的命運。

　　時代在進步，新的會逐漸取代舊的。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，不變的只有永恒的記憶。

　　走在繁華的大街上，看千篇一律的高樓大夏。路邊的霓虹燈散發(fā)出曖昧的光，那些高樓投射在地面上大片大片的陰影。我覺得那就是廢墟。

　　有位哲學家說過，在地球上行走，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廢墟。現(xiàn)在的城市，是以前的廢墟�，F(xiàn)在的城市，是將來的廢墟。

　　我曾經(jīng)在市中心看見一座百年電影院拆除。那座電影院在當年是多么輝煌啊！售票窗口排著長長的隊，電影院門前人山人海。昔日的輝煌與繁華轉(zhuǎn)眼成云煙，消失遠去，留下的只有廢墟。

　　巨大的挖土機伸展著長長的胳膊，在堅硬的鋼筋水泥上發(fā)出刺耳的碰撞聲，那是古老與現(xiàn)代的碰撞。不久，這里會再次長出一幢高樓。冰冷的墻壁，面對著忙忙碌碌的人世。

　　年老的人還在看著，這里有他們的過去，他們的精神和信仰。他們曾經(jīng)是電影院的工作人員，年老退休后還在電影院幫忙看車位，擺小攤。賺取微薄的生活費。一個時代過去了，他們昔日的輝煌埋葬在這里。他們望著廢墟還在追憶往昔。

　　年輕人在廢墟前經(jīng)過，短暫停留，他們要忙著成熟，忙著經(jīng)歷，在匆促的奔跑中，有一天也會突然老去，突然感到了老眼昏花，氣短胸悶、心跳加速、腳步虛弱。那時，生命的靈魂或許會生出一種渴望，渴望與那些古老的房子親和，渴望將生命的根脈延續(xù)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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